第四章 且乐且活,时日无多
回村叫上伙伴,一路打打闹闹的猜测各自成果。爬到堤坝上看去,每个编织袋里边都有蹦跳挣扎的情况。大家赶忙下水,提起土箕解开绳子,一个抓着收紧的袋口,两个合力抓着尿素袋底的两角,先把水用滤出来再抬到岸边。如此反复,都上了岸,几个小伙伴找到自己的袋子查看收获。
小水的鱼经过不断捕捉,基本都不很大,大多数都是成年人三指宽,多是鲫鱼,偶尔能看到红鲤。此次陷阱没有技术含量,钻到袋子里的也就在基准内。大家集中一起分了,有鲫鱼草鱼泥鳅和鲶鱼,每个人分了七八条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大人基本都忙,所以中午是没有时间收拾这些小鱼的。不过农村最不缺的就是破陶水缸,倒几桶水把鱼往里边一扔,生命顽强的鱼又开始扑腾了。撒几把粗糠进去,少年洗漱完毕就帮母亲摆碗筷端饭菜。
吃完饭休息了一下,用可乐塑料瓶子装一瓶凉茶,扛着锄头看水去了。母亲还是要上山砍柴,趁着现在还不到农忙,要多存点柴火,不然到了秋收没时间砍柴会不够烧。灶膛就像无底洞,多少柴火塞进去都能烧完,做饭烧水炒菜,需要很多很多。
傍晚的时候照例回家烧水,爬山去帮母亲接一程,今天母亲走得比较远去砍柴,因为近的地方都是小树枝不耐烧,只有远一些才能砍到大一些的。在农村人习惯里,没有说保护环境什么的想法,没有煤气灶的年代,不砍柴就意味着吃不到熟食。在脑子里另一个记忆中,就算到了十几二十年后,农村都普及煤气灶了,人们建房子还是会建柴火灶,有一部分人还会上山砍柴烧火。老一辈节约习惯了,在一瓶煤气九十多块钱面前,人工不值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后来柴火灶成了情怀,很多年轻人回老家就喜欢柴火灶做的饭菜,感觉吃起来味道就是不一样。
那时代的野味因为缺油与调料,烹饪方式也很单一。处理完的鱼放到烧热的大铁锅里干煸,煸到有点焦黄就铲起来。在没有冰箱的时代,这样处理便于存放。锅里放猪油,姜蒜辣椒炒香,加入自己腌的酸菜和盐巴炒到差不多了,放水放鱼放一些酱油些许米酒一直焖。或者直接放酒糟做酒糟鱼。
少年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一年吃不到几次猪肉,都是没油的时候买几斤肥膘榨油,然后油渣放点盐翻炒翻炒,或者用油渣炒腌芥菜,这就是一道好菜了。脑袋里另一个记忆告诉他,自己上初中时候,一周能带一碗肉沫蒸蛋就很奢侈了,一直到十五六岁,家里才有条件实现吃肉自由。所以在温饱都保证不了的年代,用很多猪油去烹饪河鲜,是比较奢侈的人家。
父亲回家的时候说在大队部商店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姐姐在泉州服装厂做机台操作工,还挺好的让母亲不用挂念。
这个年代县城还没通高速路,坐车到省城要七八个小时,所以来回都不容易。男人出去打工基本都是体力活,和石材打交道的不少,一年辛辛苦苦赚个两三万。女人选择就比较多一些,有手艺的去工厂就好一些,没手艺的也可以当普工。几年后,人心开始起伏,想多赚钱除了当洗头妹学发艺便是夜总会娱乐场当公主,甚至经不住诱惑的还会失足。
晚上睡觉又是天人交战,脑子里的另一个灵魂又开始放幻灯片,这种慢火煮青蛙不断成为少年的煎熬,好像除了投降根本找不到别的方法,十三岁的他根本无力抵抗。
第二天起床洗脸,少年看着木制洗漱架上自己隐隐的黑眼圈,无奈的暗暗叹气。
吃完稀饭配糟菜,少年提着一根小竹子开始缠尼龙线做钓竿,等下去钓青蛙。
戴上斗笠拿着一个尿素袋,踩着田埂上的露珠,少年抓来一只青蛙幼崽摔死绑在尼龙线上。农村小孩知道什么是残忍,但在美味的诱惑上,这些事情不值一提。何况钓的青蛙还能卖给饭店或者殷实人家,虽然可能一天也就只是卖几块钱,那也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毕竟穷人家没有零花钱,自己赚零花钱可是自豪的事情。
钓青蛙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手快就行。放下钓饵到稻叶下,不断的上下小幅度提放钓竿,青蛙就会自己跳起来吃饵,然后就不会松口,这时候提竿甩线左手准确捏住青蛙,它就会松口往袋子里一扔,完事了。当然,有时候钓起来的不是青蛙而是水蛇,提竿手感传来的欣喜瞬间消失,头皮发麻,抖几下竹竿水蛇就会松口掉下去,这时候赶紧换一块田再下竿。现在还不是几年后,高麟肥料和农药泛滥,田里的生态严重破坏。不说青蛙了,水田里除完草撒复合肥,不用两分钟泥鳅和黑田鳝鱼都翻白。
一边给自己田里放水一边钓青蛙,一块地一块地轮流走着,一早上就收获满满。不过看着只只肥大的家伙,少年心里还会发悚,记得去年一次钓太多了,杀了整整两盆,心里发毛。一把菜刀剁头剁脚剥皮去内脏洗净,讲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残忍,经常能看到连上肢和头一起剁下来的青蛙,还会跳走……
中午吃完饭把青蛙处理了满满一搪瓷盆,找了个干净的编织袋装起来到隔壁二伯家用秤一称,好家伙竟然有十几斤。提着编织袋走路去大队部那个村,走在砂石公路上少年难免心里有点小激动。家里离大队部有两三里,自己小学五年都是在大队部的学校上学,来来回回走了五年,风雨无阻。两年后大队部拆了扩建造福工程,大家也改了称呼叫地名。后来乡镇企业没落,村里的农资合作社蘑菇厂茶场和精制厂倒闭,村里风光不再,便刮起了进城潮。
再落后的地方都有先富起来的,或者是祖上传承的富户,特别是一个大队的行政村,富户显然还不少。生产队的时候,整个大队大大小小三十六个下辖村,二十五个生产队,在整个县里都是排名靠前的。大队部占地很大,有办公楼民兵营食堂还有一个招待所。不过招待所成了私人饭店,生意还可以。在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年代,这里吃饭的都是慕名而来的有钱人和乡里“公字头”来打秋风,然后大队里一年结一次账。
当然,那时代公家拖欠账款应该是全国普遍的。
和老板极限拉扯几番,主要都是老板娘在出价,少年耍泼卖萌全用上了,甚至还要提着袋子走人。最后老板在一句:林伯伯你看,别人都是只去头,而我连前肢一起去掉的,都是乡里乡亲,您认为好的挑去,不好的我带回家自己吃……败下阵来,一斤一块五成交。少年很满足,大人砍柴一天卖五六十的年代,二十多块钱已经很多了,可以买五斤猪肉呢。
提着挑选下来的一部分青蛙,少年到肉摊买了一斤多五花肉,给父亲买了一包一块五的富建,给母亲买了一个发夹,买了一包十盒装的火柴,还有一包盐巴,又买了一盒蚊香,开开心心往回走。昨晚蚊香没了,自己房间又没有蚊帐,早上手臂几个包……顺便路过自家小丘的旱田查看了一下田里的水量,满意的回家了。
少年对另一个灵魂表示感谢,虽然和老板谈价钱有点磕磕绊绊,但这是记忆中以来自己勇敢的讨价还价。如果没有另一个他,自己会退缩的,也许一块钱就会成交了。
也是,再怎么老实腼腆的人,活到四十多岁也会厚脸皮了。少年如此想着。
好像看到他翻了个白眼:明天早起批发冰棍拿去卖。
这个我熟,少年如此回应。
脑袋里的他好像又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看不起我,少年恼了。
我还不知道自己第一次买冰棍是怎么样的吗?
少年终于有点脸红,八分钱一支的绿豆冰棍卖两毛钱,到最后五十支冰棍卖了四十支,而且还是三毛两根这样卖,竟然没卖完……
没事,这次有我。大叔如此安慰。
少年想想就笑起来,祖上世代贫农,根本没有做生意的头脑。父亲年轻时跟随大爷爷去三沙批发黄鱼一路挑一路卖,别人都卖完了,就父亲刚回本。生产队的时候父亲负责卖中草药,结果两三年下来账面亏了两百多对不上,最后只能父亲承担,十几年过去了还没还完。
我已经很不错了,少年如此想着,踩着落日霞辉,开开心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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