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放弃皇位

说也奇怪，本来一心想要杀掉唐太宗的李钲竟然被唐太宗问得无话可说，哑口无言。

诚然，战场上的血腥拼杀，拼的并非只是兵多将广，《孙子兵法》有云：“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意思是一场战争，必是通盘考虑，而非只一面而已。

而当日王世充以精兵十万守城，劲卒二十七万埋伏，兵锋之烈，实是大出太宗意料之外。

他前锋刚到洛阳，立即陷入苦战，乃太宗所始料不及。当日洛阳固若金汤，与孙子所言“绝地”大致相当。

在敌兵力数倍于己，太宗与天策府众将浴血拼杀，所将兵力十不存三，乃是太宗毕生唯一大败。

只听唐太宗继续说道：“洛阳一战，朕若据实上报，他们俩早就被父皇处以极刑，也就没玄武门那天的事了。”

李钲道：“谋杀也有主、从之分！我不跟你说以前，我只说玄武门往事！父亲和三叔争夺帝位，有什么过错？自古成王败寇，输也就输了，你为何斩尽杀绝，两家子孙你一个都不肯放过，个个都要杀掉？”

唐太宗道：“你想的未免太过天真。设若输了的那个是朕，朕的家里人他们会轻易放过么？你这个问题本来就充满矛盾，你自己心里比朕还清楚其中的道理，你自己都无法解释，却把这个矛盾的问题拿来问朕，合适吗？”

原本李钲心中复杂之极，他路上想好了很多问题要问唐太宗，此刻却为了这个“矛盾的问题”，把他想好的似乎都塞回肚子里去，此时一个也想不出来了。

只听唐太宗继续说道：“朕所以要夺得天下，是不想大哥的优柔寡断和三弟的凶狠残暴把父皇好不容易才刚刚打下的江山白白断送，大哥当朝，教三弟辅政，天下百姓还不知道要陷入多深的苦难中去，无数将士前赴后继舍生忘死换来的大好河山，一朝拱手送他人，前辈先烈的鲜血岂不白流？所以朕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父皇虽册立了太子，为了国家的安宁和百姓的安康，朕也非把这个皇帝位子抢过来坐不可！”

这几句说话斩钉截铁，李钲听了，心头不禁一阵凛然，心中矛盾更生，想道：“如水夫人和表妹说的，我若把他杀了，再立一个新皇帝，他会管得比唐太宗还更好吗？就算他肯传位给我，我也做不了皇帝！”

但觉那柄宝剑竟有千钧之重，不但拔不出来，连提起来的劲似乎都没有了。他的手一直握着剑柄，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剑柄上都沾满了汗水。

但见唐太宗走到镜子跟前站了一会儿，叹息道：“老冉冉将至兮，恐怕有名而不立。朕有魄力治理天下四海，却无法管好自己的儿子，这是朕一生中最为失败和遗憾的地方。”

他停了一停，对李钲说道：“朕不要给你说什么长篇大论，朕只要问问你，你游行江湖，所见所闻，有没有哪一个百姓哪怕是说过朕的半句怨言？”

李钲道：“我没听说过，那一定是你手下大臣假仁假义收买了人心所致。”

唐太宗哈哈大笑道：“收买人心？朕能收买一百个人的人心，能收买得了大唐五湖四海的所有百姓的心么？朕知道自己并不算一个很宽厚的人，但也希望死得实至名归。朕想找你回来，是为了兄弟之间的那场误会做些力所能及的补救，朕不怕你将来抢朕的江山，而是怕朕身死之后，这江山不知交付给谁！你既然说朕是个残暴的皇帝，只要你找来朕残暴的证据，朕愿意引颈受戮，还你父亲一条性命！如果不是，请你好好坐下，听朕说几句话！”

李钲有些嗫嚅地说道：“你春秋正盛，为何说这样不祥的话？”

唐太宗微微一笑，道：“凡人圣人，不管他伟大还是卑微，总有一死，做了皇帝也一样。生死关头，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去的。朕没做皇帝之前，有过不少功劳，有了这些功绩，朕早就死而无憾！”

“不过朕虽然功绩煌煌，但也时时心有不安！可是朕带军队在外面浴血奋战，朕的兄弟手足却在朕背后玩弄权术，以将我除之而后快！他们不但不给朕拨粮草，派来补充的兵员也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用。”

“从那时候起，朕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做那个说话做主的天下第一人！不错，做了皇帝之后，朕因为杀戮过多而愧疚，常常夜不能寐，所以朕尽量对我的臣民更宽宏，更大度，不太计较他们的错误和跋扈。”

“可是，正因为如此，朕的麻烦才接踵而来！朕有十三子，十九女，十三个儿子中，早去世的那就不说了；其中太子承乾、吴王李恪、魏王李泰三子，是最有希望将来承继朕的天下的人，太子和魏王阴结死士，阴谋叛乱，朕只好将他们废黜流放。三子吴王李恪是十分有才华的人，但可惜太过张扬不羁，又酷爱酒乐，难以交托大事。”

他坐在案后面，道：“如果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属于那种有才能的人，朕也想过将来不传位给儿子而传给你。”

李钲不禁听得心弦颤抖，心中更是矛盾重重，想道：“他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大仇人，明明知道我会来找他报仇，却想把皇位传给我！”

只听唐太宗续道：“朕只求江山不要所托非人，至于朕的百年之后，早非所计。若能遂朕的心意，朕真的很想把皇位传给你，也还你父亲一个名份！”说话时，双眸炯炯，瞧着李钲。

李钲道：“此事万万不可。”

唐太宗道：“有什么不可？”

李钲道：“我有心杀你，但也知道古往今来皇位之争的血腥和残酷，我自认没有能力接掌你留下的江山。再说，当今之世，皇位嫡传的观念已深入人心，三皇五帝的王位可以禅让，你不可以，若然传给我，只怕又要引起连天的战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