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抚琴（一）

男子冲破穴道固然令人吃惊，他飞奔而去的速度更是出乎意料。那家伙脚下生风，身上所受的伤似乎不受半点影响。

“那个‘玄贞’是谁？”席轩问道，“这个男子好像对他有着刻骨的恨。”

“你怎么看出来那刻骨的恨的？”陆离问道。

“那家伙奔跑的姿态，是去找人算账的。”席翔淡淡地说，“他全身的肌肉都鼓胀起来了，内里一定是聚着一股强大的气……他想要杀人的心，比对我们更强烈！”

他们追了上去，终于看到了男子的背影。但他们心目中描绘的生死搏斗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见到那男子匍匐着，跪倒在一名白衣男人的身前。

三人停步，却见那白衣男人危冠广袖，仪态潇洒。他盘坐在地，身前放着一把古琴。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轻捻慢抹，琴声就如暗渠中的水流，婉转又深沉，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

“你是谁……”陆离忍不住问道，“玄贞？”

白衣男人轻轻点头，承认身份，手中却不停歇，琴声渐急。

刚刚还杀气腾腾誓要杀死玄贞的男子此刻却像是温柔的猫咪跪在地上，随琴声的节奏身子不断颤抖着。陆离缓缓走到旁边，却见到男子的侧脸全是冷汗。他显然紧咬着牙关，脸颊的肌肉憋出僵硬至极的线条，脖子上青筋毕露，就像是无法忍受的痛苦在皮肤下不断凸显，并且缓缓地爬上脸庞。

“他在和我抗拒，这很奇怪，过去……除了第一次让他杀掉自己的妹妹以外，他从未让我这样为难过。”琴音湍急，玄贞语调却不紧不慢，清清楚楚地传到他们的耳中，“很奇怪，他竟然会抗拒杀掉你们这件事……他甚至胆大包天想要反抗我。你们对我的狗做了什么？”

席翔皱起了眉头。

玄贞的话没头没尾，但有一点很清楚——他正在用某种方式试图操纵这个男子，想让他回归那种兽化者的状态并且杀掉他们三人。眼看男子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或许他的抵抗已经快到极限，席翔握紧短剑，刺向玄贞的胳膊。

玄贞左手一拂，长袖便如一道柔软的墙挡在了前面。席翔连刺数剑，也攻不破玄贞的防御。而玄贞的右手不停歇，甚至可以完成两只手同时才能完成的工作，琴声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嘈嘈切切，就像是珍珠洒落，声声挑动跪在面前男子的心弦，摧毁着他最后的意志。

席翔剑锋陡然一转，忽然将目标从玄贞换到了古琴，绕过玄贞的左袖，瞄准一根琴弦，奋力削了下去。

“哦……”玄贞轻声赞扬了一句，“随机应变，选准要害，倒是可塑之才……”

他右手短暂地抬起，离开琴弦，对准剑的来势，拇指扣住中指，向外一弹，弹中剑身。内力灌注，席翔半个身子发麻，断剑脱手，向外飞去。玄贞左手发力，将席翔震退三步，右手迅速重新回到琴弦声，手指拨动，恰好接上上一个音符的尾韵，琴声没有半点停歇。

男子的抵抗也到了极限，他不再跪地不再颤抖，脸上麻木到已经没了痛苦的表情。他站了起来，就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转身。

玄贞右手最后加速，只需要弹到最后一个音节……

“搜……”

玄贞的脸色微微一变。

一枚石子从最不可能的缝隙之中穿了过来——它穿越的是玄贞挥舞的左边衣袖，那是席翔的剑也无法穿越的防守——然后在半空中发生折射，在古琴的某一根琴弦上轻轻一触，随即弹开。

就只是这轻微的触碰，却让玄贞的音调发生了几乎微不可闻的变化。那一丁点的不精准，却如同最关键时刻打中了蛇的七寸。男子的身子剧烈震动，一口鲜血喷出，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玄贞已经起身，飘然躲开，披风在夜空下轻轻摆动。他嫌恶地看这沾染了血迹的古琴：“啧……真是大煞风景。这琴，又不能要了。”

“你是什么人！”陆离向前两步，“是你害他变成这样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男子被困在岛上几十年……可这个玄贞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龄啊！

“原来是陆离啊……你会出现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玄贞说道，“一开始，我还没认出你来……直到你把一羽万顷的手法用出来。”

“你……你怎么会认识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陆离，你让我惊喜。”玄贞微笑，“你可以走了。”

这枚石子……恰到好处的方位，恰到好处的轨迹，甚至是恰到好处的时机，将将避开他的守御，将将打断他的琴声。可是看陆离那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那可是，哪怕君痕月亲至，也不大可能一次性成功的偷袭。

无论是否为旁人发觉，这个少年的天赋正在觉醒。

“你要放我们走？”陆离撇撇嘴，“有这么好心？”

“不是你们，是你。至于席家的两位公子，你们就留在这，给我的狗陪葬吧。”玄贞继续说道，也没有看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的男子，“自我了断吧，要是我动手，你们可能还会多吃点苦头，不划算。”

“你太狂妄了！”席轩大声说道，“想杀掉我们席家的人，可没那么容易！”

“哦？”

席轩朝旁边一指：“席翔可是蜀山剑派的高徒！上吧席翔，不要给你们师门丢脸！”

席翔：“……你自己为什么不上？”

“因为你行你上啊！”

席翔一边暗骂席轩无耻，又无从选择地迎了上去。他没有了剑，赤手空拳与玄贞过了两招。玄贞右手背在后面，只左手应战，轻描淡写地便将席翔震退。

席翔捂着隐隐发麻的右臂，狠狠地啐了一口。

玄贞却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向前走：“你们俩……一起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