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无法兑现的赌约（三）

陆离挣扎了好几次，还是没有爬起来。周身的骨架就像是完全散掉了，每每想要发力，肌肉就不自觉地颤抖。

他深知敌人的厉害。那看似柔软的帷幔在灌注了敌人的内力之后，似乎比铁板还要可怕。每一次接触，都会有强大的力量打入体内，冲散气血，拆毁骨骼。

他以完好的身躯，尚且经受不住几次冲击，何况阿仁以那样重伤的躯体？

可是阿仁没有退缩。他的身体没入帷幔之中，口中依然不断发出呼喝之声音。

“混蛋，有什么事情冲我来，针对一个一年门生算什么本事？你看你那丑陋的模样，哪里像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中只剩下棍风呼然。

棍舞，血溅，“嗤拉”数声，又有无数的帷幔被撕裂。但停尸房内的帷幔实在太多，那本是用来分割停尸的区域，现在却成为了敌人最好的掩护。他始终躲藏在那些虚无的白色后面，以极快的身法来回穿梭，靠帷幔迷惑敌人，并以之为致命武器。

一层层，一叠叠，如吐不尽的丝，又如挣不脱的网。陆离眼睁睁看着阿仁的动作越来越慢。

到最后，阿仁的身子缓缓跪了下来，双手奋力拄着长棍，撑住自己不倒下。鲜血几乎流干，他的身体隐隐呈现透明的颜色。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阿仁先生……”陆离嘶声叫道，已经带着哭腔。

他奋力挣扎起身，那一刻似乎忘却了疼痛。他赤红着双眼，冲上前去想要扶起阿仁，但撞上帷幔又被弹了回来。

敌人阴沉沉地说道：“现在没人来碍事了，陆离，我们继续先前的‘游戏’吧……”

“混蛋……”陆离再度前冲，仍然被弹了回来。

“对，就这样，这位巡守在帷幔中不可避免走向死亡。你能做什么呢？你连死亡之前陪伴着他都做不到。”敌人大笑，“不甘吗？绝望吗？愤怒吗？哭鼻子有什么用啊，用你的实际行动表现出来啊！”

陆离死死地咬着牙关，拼命地调用带脉里的内力，想看清楚敌人到底藏身在哪。但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体内内力的走向。热烘烘的真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竟然隐隐有走火入魔的感觉。

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大口大口喘气，冷汗直流。

停尸房外传来嘈杂的声响。陆离精神一振，正要开口，有人已经破窗而入。

人还未到，拳风先至。一拳既出，仿若卷起无数劲风。拳势千钧，慢屋的帷幔都在那一拳之威下瑟瑟发抖。无远弗届，无所不包。那藏在帷幔之下的敌人闷哼一声，满屋帷幔破碎，若一场飘然而至的大雪。来人无奈，提起陆离，守在阿仁身边。敌人却趁此机会，消失无影。

陆离终于看清来人的面貌：“姚……姚堂主？”

千钧一发赶来救了他们一命的，是青龙堂堂主兼演武殿殿主，姚暗雪。

姚暗雪脸色铁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

更多的人涌入停尸房。有演武殿副殿主孙敏燕，形易殿殿主江子佩，杏林殿殿主张轩伟，经史殿殿主吴钰，白虎堂堂主周永碧等等。紧随其后的还有众多门人，甚至包括席轩、秋寒和苏蕴乐。

但陆离来不及搭理他人。他挣扎着向前，跪在张轩伟面前：“张殿主……求……求求您……救救阿仁先生……”

张轩伟走上前去。阿仁的眼睛没有闭上，死死地盯着门口的风向，可瞳孔之中已经没有了生气。张轩伟叹了一口气，将阿仁抱起来，轻轻放在地上，摇头。

“他已经死了。”张轩伟说道，“腹部的伤口本就是致命伤，在这之后还被震碎了五脏六腑。呜……甚至连喉骨都被捏碎。究竟是怎么回事，敌人是要阻止他说出什么信息吗？”

“不可能！”陆离大声叫道，“张殿主，他……他还……”

“他已经死了。”张轩伟重复，“陆离，现在你要告诉我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离靠在席轩和秋寒的身上，呆呆地看着前方，无知无觉中，眼泪不断地流下。

又有人大踏步冲了进来，朱雀堂副堂主陆灏姗姗来迟。他一眼就看到阿仁惨烈的尸身，怒不可遏。

“陆离！又是你！又是你！”他若愤怒的狮子，冲了上来，“是你干的对吧？是你……”

陆离先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陆灏，仿佛神游天外，陆灏的怒吼在他听来甚至像是来自天边的回音。但突然间，魂魄归位，他喃喃地说道：“是你……对……是你吧……”

他忽然间觉得气血翻涌，头一偏，竟然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像是陷入黑色深渊与红色鲜血交织的梦魇中。他挣扎，被拖向黑暗的深处，但迷迷糊糊中又被人拉拽着回到现实世界。他蓦地坐起，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喘气，神色惊恐。

无神的双眼逐渐聚焦，终于看清眼前晃动着的席轩那张肥胖的圆脸。

“轩哥，你……”

“阿离啊你终于醒了！”席轩浮夸地叫道，“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够了。”苏蕴乐皱眉，“你们的张殿主不是说过他只是因为惊吓过度心力交瘁加之受到敌人重击气血震**才晕过去的吗？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这么夸张干嘛？”

坐在床边的秋寒答了搭陆离的脉搏，点点头：“脉象平稳。至少以我在医术科上学到的东西，而已判断陆离应该没什么事了。”

“秋寒？”陆离愣了愣，“你……你的黑屋比试怎么样了？”

秋寒脸色一沉：“抱歉，我输给了游百峰。”

“输了？”陆离一怔，“那……那我们岂不是没办法联系上学正大人了……”

“你昏迷了两天，今天夜里听风阁会在灌城内设宴款待泰山派的人。如果今夜无事的话，明天学正大人回山，再跟他讲也不迟。”席轩说。

“可我就担心今晚……”陆离一拳砸在**，“那天，在停尸房……在停尸房……”

“我们正想问你经历了什么。”苏蕴乐说道，“是陆灏吗？杀死阿仁，打伤你的，是陆灏吗？”

“我没看到他的脸，阿仁应该跟他打过照面，可他甚至来不及给我传达信息。”陆离咬牙，“陆灏那个混蛋……他把阿仁先生的喉骨都捏碎了！”

秋寒和席轩对视了一眼，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

陆离却低下头，浑身颤抖着。

阿仁死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赌约，再也无法践行了。

窗外冷风呼啸，苏蕴乐忽然喃喃地说道：“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