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 当归的出格理念

没等出发，变故先至。

下午柳拾肆到访，带来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乞丐刺客是乌班的手下，躲在城北瀚海商队老板柯律的家中。

这是假情报，但具备一定的真实性，阿都霍十有八九落在了乌班手里，苗乌于同一时间失踪，自也牵扯瓜葛。

柳拾肆改变主意，把乌班抛出来，是因为黄山派堂主印中明联络他了。

印中明早已被女娲教收买，沆瀣一气。齐思退设计除掉掌门欧阳猛，即为了扫清障碍，使印中明接掌大位。

众多修道者来到荒月城，并非预知当归和苏离在此，乃是奔着死亡之海而去。

半年前苏离、丁双胤、云舞阳等人在大漠冒险，遭遇可怕而又神奇的事件，参与其中的修道者明白兹事体大，守口如瓶。然而，在场的还有许多商队成员，他们没啥忌讳，反而添油加醋，大肆传播。特别是，苏离驾驶铁鸺鹠把人送到落日镇，被镇民们目睹。

落日镇是东西方商路的重要补给点，旅客来往频繁，消息传递快捷。逐渐地，西域各城市都知晓了死亡之海的奇迹，听闻了那个宛如神使降临的女孩。尽管普通人的世界与修道界格格不入，但时间长了，难免有风声传入修道者耳中。起先听者当作故事，一笑了之，后来苏离夜闯红海山庄的惊人表现，使事情变得微妙，给那传说的神迹增加了少许可信。

这时，一条谣言大面积散播，死亡之海中的金性接引石已吸纳足够的天地灵气，将要正式出世。灰猞猁商队的经历真实可靠，引发神迹的是接引石，而非苏离。苏离担负魔族的使命，前去抢夺接引石，因接引石距离完全成形尚差一些火候，她未能取走。

制造此谣言的是女娲教，意图将修道者骗到死亡之海，一网打尽。

女娲教安插在各门派中的卧底，如印中明之流，暗地里推波助澜，协助造势。很多修道者相信了谣言，深深担忧魔族的威胁，并垂涎于接引石。另外，原道宗反对通缉何当归和苏离，同天道宗闹翻，独自离开红叶山谷。天道宗和心禅宗认为，正好以此为契机打压原道宗，壮大自己的声威。于是两家牵头，组织各门派远征死亡之海。这会儿荒月城中的是先头部队，真如和林登江随后即至。

印中明进城后，同柳拾肆接上头，后者是女娲教在西域的总负责人。柳拾肆心知瞒不过，于是告诉印中明，苏离何当归在城主府。印中明大喜，欲散布消息，怂恿其他修道者去争斗。柳拾肆表示，自己的身份没暴露，正与那两人虚与委蛇，比公开翻脸更有利于女娲教办事。印中明觉得有道理，暂时作罢。

面对公私之别，柳拾肆在内心中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助苏离脱险。之前他已规劝过两人，暂时避开城中的修道者，往外地藏身。当归不肯，坚持要寻找苗乌。迫于无奈，柳拾肆只好透露乌班这条线索，让当归和苏离找到苗乌后赶紧走人。

“我收买了一名柯律府的仆人，他说，乌班的随从中有一人貌似乞丐。”柳拾肆撒谎道。

当归曾猜测刺客为乌班指派，在苗乌失踪后，第一时间到柯律府的周边调查。左邻右舍全咬定未见过乞丐模样的人，更没有大黄猫。当归还出钱请两名巡逻队员在附近监视，亦无收获。

现在得到证实，当归大有拨云见日之喜：“好，我们今夜潜入柯律府调查。”

柳拾肆要把阿都霍救出来，必须在现场伺机而动，于是假装热心肠：“我同去帮忙。”

当归道谢，接着想到一个疑问：“那刺客刺杀安南后，身份即败露，为什么仍旧作原先的打扮，在城中出没？至少应当换一套装束。”

柳拾肆答道：“盖亚教中有不少派别以苦行来表达虔诚，穿破衣裳，吃简陋食物，谓之‘苦修士’，那刺客大概属于其中之一。对信徒来说这是日常修行，必须遵守，比生命更重要。”

“原来如此，柳道兄博学广闻，对星罗国的风俗人情竟也了如指掌。”

当归是真心称赞，柳拾肆做贼心虚，有些不自在。他生恐撒谎太多圆不过来，连忙找一个借口告辞。双方约好，子夜零时在中心广场的阿德拉·肯雕像下会合，一同前往乌班的住所。

柳拾肆走后，当归开心道：“救回苗乌，咱们立刻出城，不用去落夕宫躲藏了。”

苏离的表情有一点古怪，想说又不说的样子。

这段时间他俩一路同行，朝夕相处，在一起的接触比峨嵋山上几年还多，当归对女孩的一些微妙身体语言已颇为会心。他问道：“你以为不妥吗？”

苏离一时不应，安静地坐着，似陷入深思。她的眼睑微垂，毛茸茸的睫毛覆盖着充满灵性的眼睛，耸起的鼻子和凝脂般的脸腮连成一道流畅起伏的曲线。

当归看得入神，但觉无一处不美，怎么看也看不够。

忽地苏离抬起视线，直视当归：“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回苗乌，冒老大的风险。它仅仅是一只魔偶，甚至不是自然生命，连宠物都算不上。”

当归被问住，难以回答，以前从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嗯，我没当苗乌是魔偶，也没当它是宠物，”当归整理思绪，试图描述清楚，“怎么说呢，在我眼里，苗乌仿佛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有智慧有感情，和人类一样。没错，它是活生生的、能体会喜怒哀乐的生命，不可随意抛弃。”

“可苗乌终究不是人类，值得吗？”苏离目光灼灼，一向心平气和的她竟显出一丝锋芒和激动。

“是不是人类，我不在乎；况且，究竟什么算人类，我的看法也与众不同。只要有人性，就是人类，哪怕身躯用钢铁做成。我救苗乌是出自于感情，看它像小妹妹或小女儿。真要换成人类，假如是陌生人的话，我倒未必上心。”

“你在登海府，冒天下大不韪救城内居民，不是陌生人吗？”

当归再度语塞，其实这个问题他曾纠结许久，始终未思考透彻。

“那是因为人太多了，数十万之众，无论如何不能坐视。如果几个几十个，我八成不会多管闲事。事后我反思，多少人算多呢？十万人救不救？一万人、一千人、一百人呢？其中的界限在哪里？鸣玉长老曾以此质问，我想得头快炸了也没想明白……原道宗门规，本门弟子应扶危济难，奋不顾身，很惭愧我做不到……但有一点，若是我在意的人，非管到底不可，即便不是人类，像苗乌这样……我知道这毫无道理，自相矛盾，苏师姐你别笑话……”

当归啰嗦半天，词难达意，理不清楚头绪。

苏离轻描淡写地应道：“我懂了，吃饭吧。”

随后招呼侍女送来晚饭，两人静默进食，谁都没再开口。不知是否错觉，虽然苏离面色淡然，看不出丝毫波动，但当归分明感觉到，她的举动中带着轻快，似乎自内心发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为了救一只魔偶，拖着同伴共同涉险，按常情论不大合适。当归没作感谢，没作道歉。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两个人心灵相通，彼此意会，何需说见外的话。不管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携手面对便是。

（作者注：上一章提到的汉森商会，在第二卷中描写过他们和桑素纹的交往，贺亚男和翟星沉那段，不是突然冒出来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