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塔中的世界（二）

塔外只剩下李靓一个人。在所有人中，她对接引石最不感兴趣，即使拿到手，也不属于自己。李靓是奉命行事，真正在意的是保住小命，接引石谁爱抢谁抢。

然而大家都进去了，李靓只能硬头皮跟上，否则惹恼了背后的主使者，后果承担不起。那个人有多阴狠，李靓非常清楚。她慢慢地走到塔壁边，乳白色大理石上，一绺绺浓淡相宜、层次繁复的黑色花纹美丽而真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没人能看出破绽。

幻象越逼真，法阵越强大。

李靓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条腿，迈前一步。小腿插入石壁中，不见踪影，也感受不到触觉。她将身体前倾，半边身子进到墙壁的里面，仍然无异样发生。

稍微停顿一下，李靓继续向前。

当整个身体进入塔内时，尚未来得及看清四下的模样，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撞来，像铁板一样。李靓被反弹出塔，脸朝下摔在沙地上。

“你进不去的。”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李靓翻身跃起，定睛一看，盲女珊瑚站在几步外。

“你怎么过来了？”李靓有几分心虚的地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在心底忌惮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我来观看你的末日，”珊瑚平静说道，“我说过，你进了大沙漠后，再也回不到博格尔山雪顶峰。”

李靓压下恼火，矢口否认道：“什么博格尔山雪顶峰，今天第一次听说。我是楚江国闽西郡人氏。你少装神弄鬼。”

“是么，我还以为你的名字叫钟敏如呢。看来是弄错了。”珊瑚语声温和，言辞中却尽显尖刻。可以想象，面纱后的脸上正露出轻蔑和嘲弄。

李靓的真名便是“钟敏如”，乔装打扮成江南富商，来死亡之海谋取接引石。她极少在江湖上行走，除博格尔山的兄弟外，修道界无人识得。此刻竟然被揭开老底，她不禁大惊失色，竖起眉头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说着，李靓伸手抓了过去。

珊瑚不躲不闪，任凭面纱被掀开，露出秀丽的面容。一头纤细的金发，微微曲卷，挺直的鼻梁，雪白的肌肤，碧绿色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翳。

李靓呆若木鸡，手僵硬滞在半空中，面纱从指间脱离，随风飘开。

“阿珊……不，你是他的女儿……”李靓喃喃自语，茫然失措。

珊瑚淡淡地说道：“没想到吧，六娘。小莲阿姨违背你的命令，放了我一条生路。”

李靓回过神，恶念陡起，狞笑道：“现在杀你也不晚！”

她扬手欲发射藏于袖子里的钢针，忽然背后传来熟悉的语声：“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孩为什么与阿珊生得一模一样？”

李靓回头，只见一名雅中透出阴冷的中年士负手而立，后面跟着李老四、李十三等几名兄弟。

这位士，就是此次行动的领头人，李靓的丈夫。

李靓惊恐地后退两步，情急之下，脑子乱成一团，欲编一个合理的谎言而不可得。

“不，不是那样……你听我解释……”她结结巴巴，连连摇手。

士温和地微笑：“我在听着呢，小如，你且讲来。”

李靓对几十年的枕边人再了解不过，他越和气可亲，就越动了杀机。“容貌长的像，是巧合……世上相似的人有很多……”

“六娘讲不利索，我来。”珊瑚抓住衣领，用力拉开，露出晶莹如玉的半截肩头。一块淡红色弯月形胎记趴在肩胛骨下，分外鲜明。

士盯着胎记，一言不发。

空气凝固了一般，李老四等人神色肃然，李靓汗如雨下。

终于，士轻声开了口：“我没记错的话，阿珊的女儿也有这样一块胎记，也是巧合吗？小如？”

事已至此，再难隐瞒住恶行。李靓掉头往幻影双生塔跑，企图逃入里面躲藏。

她几步来到塔前，一头冲上去，额头撞得生疼，大理石墙壁竟变成了实体。

李靓发了疯似地举手掌拍击石墙，嘶声哭叫：“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手掌鲜血淋漓，指骨都拍裂了，李靓恍若不觉。忽然间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一根极细的琴弦洞穿身体，从后背刺入冒出了前胸。紧接着琴弦抽回，离体，李靓的浑身力气和生命力也随之抽空，扑倒在地。

一时间，眼前浮现起一幅幅往事的画面。

那时，李靓才十五岁，是一名情窦初开的天真少女，即被师父看中，娶为第六个小妾。与丈夫之间，她从来没有过真爱，起初是崇拜，随着年岁增长心智成熟，识破了光鲜外表下掩藏的丑恶。但她并不在乎，博格尔山是一个小江湖，靠实力和地位说话，“六师娘”这个称呼可以让人过得很舒服。

直到有一天，丈夫出远门返回，领着一个叫“阿珊”的盲女。阿珊是星罗人，被奴隶贩子拐卖到西域，丈夫买下。阿珊容颜秀美，身上带有一种独特的魅惑，丈夫似中了邪，宠爱备至，冷落了其他妻妾。不久，阿珊生下一个女儿，也是瞎子，丈夫毫不嫌弃，视若珍宝。这事儿说来奇怪，丈夫本是一个心地凉薄、刻毒寡恩之徒。

李靓与丈夫同床多载，始终未生育一儿半女，每当看见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妒火。在表面上，李靓反而与阿珊加意亲热，处处讨好。

终于，李靓找到一个机会，趁阿珊带着女儿、侍女在雪谷中游玩时，制造雪崩。阿珊和侍女被大雪掩埋，出乎意料，小女儿躲在一块大岩石的缝隙中，安然无恙。因许多人闻声赶来，李靓匆忙间不好处理，只得将小女儿带回自己的住所。当晚丈夫召集全体家人为阿珊守灵，李靓无法脱身，同时又不敢将小女儿长久留在自己的房屋中，于是命亲信侍女下手。事后侍女回报，已经杀死小女儿，分尸喂了雪狼。李靓提心吊胆一段时间后，事情未曾败露，便又制造了一场意外将侍女灭口。随着时间流逝，李靓慢慢淡忘了此事，她永远不会想到，本该死去的小女儿活生生站在面前，样貌与阿珊如出一辙。

就这样死了么，我不甘心……

这是李靓混乱意识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倒在幻影双生塔的脚下，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嘴角流出一缕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