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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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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大臣们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不知这位主子是何意思。

平阳王子翊平素最得圣宠,耿直道:“他指不定又在哪儿逛窑子呢!”

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唯有海阁老仍是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他说:“陛下,大将军王婚期将至,恐得找人将其寻回,否则义宁国那边不好交代。”

“怎么就不好交代了?”子祯盯着他浑浊的眼睛,目光疏淡,语气也极为平静,但说出口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怎么就不好交代了?”

大殿的嘈杂戛然而止。

从两年前起,地位稳固的天兴帝就想效仿铁骑**神州的天昭帝,打破神州大陆四足鼎立的局面。登上那九五至尊的高位,但凡有点野心的帝王,谁不想开疆拓土完成大统?而义宁国新王年幼,主政不过短短一年,内忧尚未处理干净,军力也是其他三国里最为弱小的,如果子珩把这桩婚事搞砸,义宁长公主愤然归国,那他既能给子珩安上一个恃功矜宠抗旨忤逆的罪名,又能对义宁师出有名了。

当然,子祯很清楚,只要王淮攻打恶人墓成功,子珩也就回不来了,因此顺理成章的,义宁长公主前来和亲也必然不会顺利,那么攻打义宁,就变成了他下一步的计划。

旁人虽不知大将军王就在恶人墓里,却都知道陛下这话里面的深层意思,没有吭声,子祯冷笑一声,说:“丞相大人来紫极阁一趟,朕有要事与你商量。”说完站起身,走出了大殿。

太监喊:“退——朝!”

大臣们蜂拥而散,海阁老走到师长夷身旁,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问道:“丞相大人,如果宁靖侯攻打恶人墓失败,你我二人被陛下追责事小,大凉折损兵力事大,大人怎么会任由陛下胡来呢?”

“阁老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师长夷温尔雅地笑着,将双手抄进绛纱袍的宽袖之中,“陛下年纪也不小了,虽不懂用兵打仗,可宁靖侯都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陛下竟连进退都拿捏不清,岂不是没有治世用人之能?”

海阁老双眼猝然睁大,脊背蓦地一寒。

师长夷微微欠身,“陛下还等着本官呢,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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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不是双膝下跪,额头紧紧磕在地上,子珩没有上去扶他,只是说:“公子起来说话。”

“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前些日子多有冒犯,”柳不是带着哭腔,“还请王爷……”

他向来胆小怯懦,却是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混账事——他曾靠在一位王爷的肩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弄脏了人家的衣裳不说,还讲过大逆不道的话……

让他死了算了!

子珩喝了口茶,打断他:“你若认为本王会计较,那接下来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柳不是话被堵在了嗓子口,咽了口唾沫,在地上沉吟良久,终是站了起来。

子珩给他倒了一盏热茶,说:“坐吧。”

柳不是怯生生地坐了下来。

“你大哥是怎么死的?”子珩开门见山。

一想到大哥,柳不是情绪便控制不住了,眼泪就好似泉涌,哗哗哗地往下淌,他想要开口说话,声音却被抽噎声取代,是一完整的句话也讲不清楚。

子珩便只好等他哭完。

过了不知多久,柳不是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潸然泪下,这才断断续续地把他大哥的事情给讲明白。

柳不是的大哥柳知源,十年前在临阳就是一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他师从临阳道姑夜月灵,十七岁那年又考中了秀才,算得上是武双全的人才,人称夜明君,顾名思义,就是他能让黑夜变得明亮的意思。

柳知源为人光明磊落,以锄强扶弱为己任,临阳县民受他恩惠者十之有九。为了能让孩子们有可读,他开办了一家私塾,却从来不收费用。本身便是秀才,又这般德高望重,就连临阳县令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有一回县令的儿子相中了一户人家的女儿,想娶回来当小妾,那姑娘不愿意,找到了柳知源,柳知源便亲自去县令家里讨公道。一边是自己宠爱的宝贝儿子,一边是人心所向的夜明君,县令为此犯了难,权宜之下,只好答应柳知源劝劝自家儿子。然而县令的儿子可没有那么好说话,竟私下绑了人家的闺女准备生米煮成了熟饭,柳知源得到消息,连夜赶到事发地点,怒发冲冠,一巴掌废了县令儿子的武功,于是便跟县令结下了梁子。

五年前临阳县修筑跨河大桥,柳知源意外发现工头偷工减料,向县令告发了此事,然而他却不知,县令正是公饱私囊的始作俑者。县令自知这件事被柳知源发现,那对他只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他联合一户人家陷害柳知源自恃功高、三番四次辱骂朝廷官员,让他入了狱。

令人唏嘘的是,这与县令狼狈为奸扭曲事实的,正是当初被县令儿子看中女儿的那一家人。

更可恶的是,那女儿竟状告柳知源强暴自己。

一夜之间,德厚流光的夜明君跌落神坛,成了人人喊打的斯败类,甚至有人写了这么一首打油诗:夜明君,夜明君,满嘴道德章,一肚子男盗女娼。

三天后,上头下来,秀才柳知源被叛了斩刑。

柳不是得知消息,立刻疏通狱卒找到了柳知源,他哭着说:大哥,我该怎么办才能帮你伸冤?

柳知源却是问: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柳不是说:你是我大哥,我不相信你,我相信谁啊?

闻言,柳知源看着自己的弟弟沉默了良久,最终开口只哽咽着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活了三十多年,自诩铁面无私冰壶秋月的真君子,直到这一刻,才看清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被他帮助过的人转身便会听信讹传骂他是衣冠禽兽,甚至会反过来咬他一口,而曾经被他骂作“一事无成”的弟弟,居然会无条件地相信他,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柳不是其实只是一个诨名,原本他也有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个满是傲骨的名字,只因资质平庸,读读不好,练武也练不成,被那位可以称得上是天才的哥哥百般嫌弃——

“你当真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你哪有脸面做我的弟弟?”

“不要叫我大哥!”

于是渐渐的,人们都忘了他原来的名字,就连他自己也承认了自己的不是,忘记了父母生下他,为他起名时,也曾饱含美好的期愿。

柳知源心知县令已经疏通了上头,官官相护,瞒天过海,谁又能为他沉冤昭雪呢?罢了,他这一生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便是那个可怜的弟弟。

他欠这个弟弟太多太多,甚至为他铐上了语言的枷锁,毁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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