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欧巴桑

警局回来的路上，两人都生着闷气只字未语。回家关上房门后，便全都憋不住了。

“今天刚认尸，你这是要干什么？和警察说这些干嘛？非要当着女儿的面，把这个家毁了你才满意吗？”于浩洋全然换了副面孔，表情狰狞瞪眼咆哮着。

“怎么，怕了？要不是你，女儿能死吗？上梁不正下梁歪！”黄云欣一提到女儿，情绪瞬间又绷不住了。

“天天提这些老掉牙的事不嫌累吗？一个女儿不够，还要搭上你老公？好，我去死，行了吧！”听到这话，于浩洋情绪更上头了。

“还怪到我头上了，要不是你，女儿能变坏吗？没人能像我一样忍，因为我有孩子，程越没有。”黄云欣不甘示弱，女儿已经没了，她也没必要再忍。

“你哪只眼睛看到女儿变坏了？天天就知道在那瞎猜！闲的！”于浩洋气得无语，天底下也只有黄云欣一人，会傻到把脏水往自己女儿身上泼。

一句“闲的”戳到了黄云欣深埋心底的痛点，曾经上市公司HR，沦为没事干的家庭主妇，怪她吗？

这次，她没有顶嘴，人一旦情绪坏到极点是无声的。两人鼓着气回到各自卧室。

他们已经分居多年，只有儿女看望时，才会假装睡在同一屋，黄云欣睡床，于浩洋打地铺。两人各做各的事，没有共同话题，没有一句交流。不知何时起，他们就莫名陷入这种形同陌路的僵局，恰似最熟悉的陌生人，幸福好像来过，却又未曾留下痕迹。

黄云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隐隐勾起了回忆。记得那年她面试过一个中年妇女，尽管年龄比她现在年轻十岁，还是被她批得一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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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黄云欣大声叫道，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眼前这位求职者身形臃肿，厚肩粗腿，硕大而变形的臀部仿佛在宣告全世界，她是个生娃机器。皮肤粗糙无光，川字纹深不见底，可见她过得多不开心，或原本就是个暴脾气。而且，居然顶着一头白发来面试！这真的踩到黄云欣的雷点了。

无论简历还是外貌，都与她的要求离十万八千里。她的到来，纯属走错棚，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在她眼里，这样的求职者完全和脑力劳动搭不上边，甚至连同情分都谈不上，因为她不思上进。

“请告诉我，聘用你的三个理由！”黄云欣冷冷问道，完全不留情面。她倒想知道，一个离开职场十年的老女人，有何颜面拖着一堆肥肉来面试。

“你好，虽然我已经十年没上班，但我可以从基层做起，工资也可以比别人低。之前我做过中层，管理过5人团队，工作再苦再累也毫无怨言。后来因为孩子才辞了职，当时老板一直劝我留下，可我还是听信了老公的花言巧语，他说会养我一辈子的。可现在，他却有了别人，要和我离婚。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不然就会失去孩子的抚养权。求求你了，我一定会比别人更认真更努力……”应聘者自我介绍的最后，还是没忍住诉苦。

“一个连身材都管理不好的人，凭什么相信能管好自己？而且你现在离婚官司缠身，还要一人带娃，如何比别人更认真更努力？”黄云欣打断她的话，一针见血提出质疑。

黄云欣想要的答案是简单的一二三，她却将自己悲惨的身世娓娓道来，这样的回答完全没有意义，对工作也毫无建设性作用。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没有同情分，职场不相信眼泪。

“这只是近段的过程，我绝不会占用工作时间做私事。经过这件事，我也明白女人无论何时都要做好自己，必须要独立。我现在有非常强的事业心，请相信我，一定会好好完成工作，你们一定会看到我的蜕变！”应聘者再次苦苦哀求解释道。

“那等你蜕变以后再来吧！”黄云欣甩下狠话，便头也不回离开会议室。

“把公司当什么了？学校吗？健身房？慈善机构？还有脸说蜕变。拜托，来这里参加真人秀吗？谁想看你蜕变，我们要的是蜕变后的你，为公司带来价值！”黄云欣回到办公室，气不打一处来，懊恼自己因为面试她，浪费宝贵的10分钟。

“还有你，Lisa，你今天上班没带眼睛吗？这都离开职场十年了，还能通过初试？你知道十年变化有多大吗？离职一个月没找到工作，都会被质疑能力有问题。你看那副肥肥的熊样，肯定整天在家摆烂等人养，难怪老公外面有人。”黄云欣骂完面试者，又接着骂手下，根本停不下来。

“欣姐，老板的KPI实在太高了，根本招不到人啊！而且看她挺可怜的，态度也很诚恳……”Lisa委屈地解释道。

“老板要的KPI是人，有用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她能整出一篇作，这样的欧巴桑一不值！”黄云欣恨不得把所有贬义词都搬出来，原本已压力山大，还来传递负能量，搞得她整日不在工作状态。

黄云欣暗暗发誓，绝不能变成她那样的欧巴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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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前镜子里的女人又是谁？和那位应聘者又有何两样？

回想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职场时光，多么光鲜亮丽。那时她掌握着多少职场人去留的生死大权，每天的工作都在和人打交道，不是面试就是看简历，一个人有多少能耐性格如何，她都能一眼识破。

后来嫁给于浩洋，大家都羡慕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自己也这样以为。尤其是于浩洋的结婚誓言“我养你！”

她信了。

可是备胎之路并不顺利，由于输卵不通畅，精心准备了一年才怀上于伊伊。他们被这天大的幸福冲昏了头，精心呵护这来之不易的天赐宝贝。

黄云欣为了孩子终究还是妥协，她辞职了。

本以为生完孩子便回归职场，可事实是孩子胜于天。奶奶带娃经验都八百年前的老一套，黄云欣怎能安心放手？而此时，正值于浩洋事业上升期，容不得一点马虎。

黄云欣决定全职带娃，成全老公的事业。

好不容易等来于伊伊上幼儿园，以为可以解脱，却还是顶不住婆婆和老公的压力，怀了二胎。她心里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再重蹈一胎覆辙。无论如何，坐完月子就上班。

可是五年脱离职场，哪有那么容易回归。她自己就是HR，深深懂得这一点，更何况她是如此傲慢的一个人。

她海投了很多公司，好不容易等来面试邀请，但总以失败收场。要嘛公司看不她，要嘛她挑公司的刺。毕竟曾经也是大公司的骨干，这么多年过去，物价大涨，工资却不到之前的一半，还要让一个小年轻当自己领导，她怎能放得下身段？

就这样陷入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死循环。

后来也不是没想过放低姿态，抱着空杯心态，把自己当成职场小白。可此时已超过很多公司的招聘年龄上限。一样的低工资，公司宁愿要一张白纸，没有带娃顾虑，精力充沛也更易管理。

老公工作两天就顶她一个月工资，还不如回家带娃。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学教授夫人，被年轻人呼来唤去，赚个零花钱，算什么名堂？

这次她对职场彻底死心了，反正有老公养着。

天天在家带娃，天天睡衣宅家。别说化妆了，护肤品都懒得抹，甚至经常几天不洗脸。关于改善形象最坚持的一件事就是染发，但也是小半年才一次，这种黑白发相交的伪精致，却显得更为苍老和邋遢。

老公功成名就，自己一事无成，连身为女人最基本的外貌也不给力，根本带不出门。老公提起的话题，她完全听不懂，根本聊不到一块，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总不自觉爆发负面情绪。

一年两年三年……两人差距越来越大，明明相仿的年龄，却恰似相差一个年代。

这样的女人，谁想多看一眼？

她狠狠地将镜子摔碎，心也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