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曲水伴幽谷 (第1/6页)
一
三年前的曲水谷外……的某一天
就和这个山谷所历经的过往千百年一样——平静无波
从远处的半山上看过来,谷外晴空万里,森林绿意盎然泛起粼粼金光,像铺晒着麦子的农地——只不过是由最差劲的农户割下的半青半黄的麦苗,林言跟在齐岸身后,进入麦地下,却像入了地府,真切地体会了一把“极夜”——传闻只在奈何桥畔的光景,到处黑幽幽的,这时能有一只凶恶的鸱鸺半睁眼睛,凄厉地应着不吉祥的卜兆,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起码让他晓得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个活物,可连这也难得到成全,等看见林木将尽的阳光,宛如闯过十八地狱,总算又投胎回了人间
谷外曲曲折折绕了一条流水,河边空出一块草地,但从错落有致的几个木墩子看来,这里原来也是森林的一部分,只是被人为赋予了尘间的光明,才得以于终古长夜中重见天日
一座平板石桥跨水而过,齐岸领着林言过桥时,突然就在桥头停了下来,林言只顾贪新鲜欣赏着旖旎风光,差点一头撞上去,齐岸扶着桥上的栏杆,对他说,“这是奈何桥……”
“奈何桥?”,大白天的林言一阵哆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看前面的峡谷,那是曲水谷”,齐岸决心在林言进谷前让他大致了解一番谷里的情形,“峰笔直入云,山地四围绝壁,出入只能由这条桥和那个山隘,如有外敌来犯,你再看那山壁上……”,林言依他所说去看,惊讶地发现在那片陡峭的悬崖上,不知由何等巧匠鬼斧神工修成了三座望台,“台上备了弓弩木石,如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林言惊得合不拢嘴,齐岸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捋捋胡须,“怎样,拜我为师吧?”
“嗯嗯嗯!”,林言连连点头,“师傅,我跟您学什么呢?”
“学的是以少胜多,以弱制强,以柔克刚的杀人术……”,齐岸就是那算命先生,这孩子一坐到他跟前,他就看出他是个承他香火的好苗子,身壮而不厚膘,精瘦而不小弱,最让他看重的要数林言的指节,长短恰到好处,对他这门武艺,手指过长则迟钝,过短则不稳,尤为重要,其实练武最好是练的童子功,虽然林言已经十六有余,但一个称心的好徒弟,可是穷毕生难得一遇,就此,他决心收林言为徒——用上一切手段……
齐岸给林言的那枚泥丸,是西蜀南芝殿的秘药,之前第七次择剑会上,他与师叔暗地里打赌这任盟主能活的年岁——上一任剑主才二十有五就逝世,上上任剑主勉强活到三十二,上上上任二十七……
一言蔽之,这些剑主的阳世寿命都怎一个……惨不忍睹啊……
他师叔说顶多三十,他说怎么也得三十五,赌注就是他师叔的这药,和别人送他的一块寒水玉
结果前年已经过了闻人龙四十寿,于是依赌约他从师叔那拿到了这颗宝贵的秘药——忘忧,他大喜之余,还是把那块玉送了师叔,毕竟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忘忧,又叫忘前尘,忘尽前尘事,解药嘛,自然有的,药山前掌门人许芩垠的妻儿曾误食了这味药,并由此牵出一段传奇,总之是他的妻儿郁郁而终,许芩垠尽数十载光阴呕心沥血研制出了解法,传于药山藏卷中,心愿已了,自尽,临死只留下一句话,却至今为人传唱
“忘忧,真乃天下第一毒也!”
许芩垠即韩茸茸曾外孙,本西蜀人,思归旧籍,才举家迁回药山,人称西蜀“痴绝”
林言亦步亦趋老老实实跟着齐岸往前走,齐岸那一番话也是这几天来摸透了林言的脾性,知道他对江湖、侠客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经过谷口时,齐岸抬起头和望台上守门的弟子打了个招呼,林言也把脖子拗起,看着高高的绝壁,像极了进到大村不会啼的小村鸡,满心的赞叹出口只剩下,“哇!”
昨日闻人府出了大事,家主闻人龙和小妾冬梅死在了闻人祠堂,仵作验尸后说据伤口大小判断,二人大概是被同一把匕首杀害,闻人龙伤口浅,冬梅伤口极深,除了刀把的其他部位几乎都捅了进去,干净利落,看起来凶手似乎对冬梅深恶痛绝,两人均是外伤失血过多致死,闻人龙死在祠堂外堂,九幽剑就在身边,却拔都没有拔出来,身上除却背后一道致命伤,还有大大小小零零杂杂不少伤口,最严重的是手掌心上被一不明棒状物残忍洞穿,冬梅则是靠着院门死去,刀就插在冬梅身上,中刀部位是前腹,冬梅死前面容安详,甚至还挂着解脱的浅笑,找不到一丝挣扎反抗的痕迹,仵作喃喃自语,“冬姨娘像是自愿被杀似的……”
与此同时,刀主杜若松失踪,府内上下都怀疑他就是凶犯
闻人龙这时是四十二岁,堪称活得最久的九幽剑主
查案的捕快询问当时在内室的董婆婆,她却说自己那时已解衣安寝,没察觉任何异样,继续诵经
“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
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捕头被她一堆玄之又玄的佛语弄得头晕脑胀,只好留她在那里守着闻人龙的棺木
破风和听雨是每年可以回去一趟府里的,惨案发生时,正好二人回府,如今倒像丧家犬一样又被赶了出来,曲水谷——水曲折,路坎坷……
林言站在谷中回望那小小的谷口——其实这谷口并不算小,并排策马十六匹还绰绰有余,只是与谷中天地比对后,再不觉其宽阔,只显其狭小,他正慨叹这谷之奇之大时,突然听见两个声音
“听儿!你这是怎么了?”,破风的身影出现在谷口,扶着面无血色虚弱至极的听雨
听雨捂着帕子不住地咳嗽,扶着山壁,勉强站起身,“无妨……”
林言站在山谷这一边,背后的山谷中,是层层叠叠的木楼,纵横交错的屋桥,星罗棋布的高阁,连成一座宏伟壮观又沉默寡言的巨人城,这些都是他在林中村时畅想了千万遍的神迹
他却忘了那些,听见那句不经意的应声时,心底莫名一颤,愣愣地看着破风和听雨走进来,两人一块对着齐岸行礼问好,“师兄早!”
齐岸也回礼,“师妹师弟回来了,师妹该当心身子了,倒不知前盟主……”,他回来时已听闻了消息——毕竟是江湖中的大事
破风虽说对冬梅少给好脸,但对旁人都彬彬有礼,拜了拜,眸里失落有之,哀痛有之,愤恨也有之,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听雨把帕子收进袖里,不住地摇头,代破风回答齐岸,“师兄,我们……一言难尽啊……”
齐岸没答话——谈到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时,就应该来一段合乎时宜的沉默酝酿一下氛围
林言可不知道这些众人心照不宣的规矩,他只晓得他迫不及待地说话,一石击起千层浪,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向听雨靠过去,既是支支吾吾又是直言不讳,“这个姐姐,我……我想拜你为师!”
二
“咳咳咳!”,这一着猝不及防,听雨无奈又抽出帕子,一阵猛咳
“听儿!”,破风隔开他,让听雨靠上自己,“你哪来的回哪去,我们家听儿不收徒!”
“你们家?”,林言拉起听雨的长袖,语气莫名不善,“你从哪冒出来的?”
破风看他和闻人息那臭小子的口气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是我妹子,你管那么多作啥!”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齐岸扯住林言的后衣襟,“你不是说好要拜我的吗?”
“你都没答我你教的究竟是什么呢!”,林言沉吟半晌,“我可是想学剑,学最最最厉害的剑!”
他觉得自己有一把剑——也许他记忆里还残留着一点不清不楚的……东西,比如那把玩笑的木剑,比如……
“那你就别跟着听儿了,我们学的是刀,没法教你……”,破风半点面子不给,干脆利落地拒绝
林言被反将一军,顿时换了主意,“啊?那……那我也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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