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大如山，处之勤矣

万事开头难，有恒便更难，反正都很难。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只是少年不知道怎么说开场白，一大早给自己打打气。

五点多起床洗漱完，父母都已经出门，农事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趁着早上露水重温度低，早采摘的茶叶在最下一层，到十来点装满一筐竹篓时，上面的茶叶新摘的能及时散热，底下的茶叶不会因为挤压升温变红。

而番薯垄的除草很要耐心，把番薯藤蔓往田垄一边扒拉，清除完一边扒拉回来清除另一边，而且扒拉的时候要小心，不然根茎被扒断了，这一窝番薯基本废了。早早去太阳刚出来不会太热，到十点多就回家，不然日头太毒辣，一直暴晒人受不了。

背上单肩带保温箱，叔叔拖拉机刚好要去大队村里拉货，少年便很开心的去蹭车。柴油机一路轰轰，颠簸到供销社下车，老板热情的接待了他。听说今天要加量，老板建议最多加二十先看看，八十根绿豆三十根老冰棍十根雪糕。少年想想便依着老板，装好箱刚好遇到两个相熟的同学也来进货，各自问了路线。两个同学逆时针先去自己村里走一圈，少年今天还是顺时针，不过要跑到另一个大队的村子去看看。

顺着村道往学校方向一路叫卖，路过学校时驻足看看，五年的小学时光，有开心的也有委屈的，交了几个好朋友，也得罪了一些爱捣蛋的。大叔的记忆中，后来基本没有再到母校去，可能是因为学习不好，羞于面对老师们。

感慨了一下，少年背着箱子上路，步伐坚定了些，眼神坚毅了些，腰也挺了些。

自古套路得人心，孩子嘴甜吃四方。虽然只是上午九点左右，但在孩子恭维中，没有一个糙汉子会不舍得几毛钱，给一起干活的老婆孩子买两三根冰棍。哪个大男人谁受得了孩子眼巴巴的眼神，还有人老珠黄的老婆露出那一小会儿初识时腼腆纯真。

按照少年的性格，给他十个胆子都不可能喊出这么肉麻的话。当然，大叔其实也是喊不出来的，但是他能控制小孩喊啊。只要不是自己亲自上阵，谁都是诸葛孔明。

“啊啊啊，大叔你能不能正常点啊，我这么多年老实本分的名头啊，毁了啊。”

“小破孩哪里来得清名，老实本分就是没本事和傻瓜你知不知道。”

“我不要啊大叔，很丢人好不好。”

“小孩子怕啥丢人，丢着丢着就习惯了。”

大叔给了一个阴恻的笑脸，少年只能在心里咒骂着。这都是说得啥啊，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开口了呢……

“哎呀叔叔阿姨真勤劳啊，辛苦了哈，日头这么猛还为了孩子努力干活哈。”

“叔叔阿姨到树下休息下哈，买个冰棍解解暑哈，叔叔帅气不减当年，阿姨容颜依旧，不要被毒日头晒晒了。”

“小朋友真是好样的哈，会帮爸妈干活了。有没有藏着压岁钱零花钱啊，给爸妈买根冰棍吃吃嘿。”

一个少年如此喊着油腻腻的话，效果是真有效果，大家也是一地眼球，都是乡里乡亲，谁家孩子什么样的大致都会听说几句，可是谁也想不到一个远近闻名的老实孩子既然恐怖如斯。这就像少年在大叔的记忆中了解到的一样，未来有个“自媒体时代”，那个时代有一种小姐姐手都牵不到的“榜一大哥”的生物，他们就是一群被糖衣炮弹轰得晕头转向。宁愿自己吃泡面，也要让小姐姐住别墅。

这些农村的糙汉们也一样，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老婆孩子面前怂了呀！

于是我们的少年成了原野卖冰棍的先驱，以至于那些在买冰棍的人家不远处干活的大伯大叔大姨大哥哥小姐姐，还没等到小孩开喊，就自己来买一两根凑凑热闹了。一半是觉得少年做生意的套路很新奇，一半也是想让少年也说两句听听，农村现在的闭路电视还没普及，收到的节目也就那几个，难得遇到个自带娱乐效果的卖货郎，大家也愿意凑热闹乐呵乐呵。

少年很开心，扭扭捏捏的给大家表演了一段大叔记忆中大家耳熟能详的，赵黑土与刘白云的“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然后在大家哄然大笑中落荒而逃。

“大叔，这赚钱都不够丢人的……”

“就问你这钱赚得开不开心吧！”

少年不说话了，就这一个村口的一片田边，卖了二十几根冰棍，钱赚了，大家还开心。只是过一段时间父母会知道他们儿子为了卖冰棍，从一个老实腼腆的少年化身油嘴滑舌的混子。

对着另一个灵魂翻了个白眼，少年进村继续开喊:“冰棍咧，绿豆西瓜红豆雪糕老冰棍咧，好吃解暑的冰棍咧”。

果然，真香定律永远都在。

少年从大叔记忆里搜出一段话来:赚钱嘛，不寒碜。

今天似乎心情好了，生意也好做了。下午三点多，少年卖货郎从隔壁大队部的村子走出来，箱子里也就剩三四根绿豆冰棍。用布包好拿个隔板固定住，少年想着快点回家。村口遇到堂姐，她说弟弟和她坐同一部三轮客车回家了。塞了两根冰棍给外甥，少年向家里飞奔。其实这里都家抄近路差不多要走半小时，跑是跑不到的，但少年此时很想见到弟弟，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更多的是期待弟弟从姨父家带回来好吃的。

三个姨父和小舅舅都搬到县城去了，大姨父种田做木工，二姨父三姨父做小工，三个姨妈推着板车摆水果。大姨父一开始是住着贫民区的大棚，后来在西郊买了个一层的平房，生活终于好过了些，再后来买了块地建了自建房。二姨父一家租着一层平房，条件没有那么苦，但也只够温饱，后来在西郊买了地建了自建房。三姨父也是租房，后来有了三个孩子，就也在郊区买了套房。小舅舅比较能折腾，房子买买又卖卖，最后也是在郊区安顿下来。生活总是这样，不会辜负努力赚钱节俭朴实的人家。

不过现在除了大姨父在西郊买了平房，两家姨父都是租房住，大家正一点一点的努力赚钱存钱。因为母亲姐妹关系好，几个连襟姨父有事都舍得帮忙，所以大家关系融洽，小孩子几个表兄弟表姐妹也喜欢来往，寒暑假都会去县城住一段时间，回家的时候还会送几袋编织袋装的水果，让和外婆大舅舅家一起分分。

心里想着种种，不知不觉跑一跑走一走，村口在望，果然看到弟弟正和叔叔家堂弟在聊着城里的见闻。打着招呼，弟弟骄傲的和哥哥分享从城里拿回来什么好吃的。没见面的时候老想着，见了面却没有心里想的那么温馨。此时弟弟还不知道，在他哥哥想法里，他已经是免费劳力了。看着弟弟嘴巴巴拉巴拉的讲得顺溜，这自然条件比自己好多了，一定得说服他每天一起卖冰棍去。

掏出剩下的冰棍，给几个堂弟堂妹分了，少年得回家烧水做饭了。

先把放在走廊的两个编织袋解开，把几样水果给取出来放厨房里，再烧水打发弟弟洗澡，然后自己也洗了，后锅加满水，开始做饭。弟弟比较挑食，这菜还得母亲回来做，不然别人做得弟弟不怎么喜欢。坐在灶窝边上，少年和弟弟开摆，最后谈好以三块钱的价格雇他明天一起卖冰棍去。弟弟已经十一岁了，不好骗，只能许以足够利益才能驱动。

父母亲回到家，对于弟弟的回家很高兴，拉着弟弟问西问东。吃完饭母亲拿一些水果给爷爷奶奶送去，爷爷奶奶住叔叔家，爷爷平时帮叔叔做的农活，因为老寒腿腿脚不利索，这两年很少干活了。而奶奶一直有红眼病，每天眼睛红红的，需要滴眼药水。因为叔叔开拖拉机的关系，家里条件比较好，所以有能力赡养老人。

夜幕降临，弟弟去找伙伴们玩了，少年又开始了数学复习，今天还做了些笔记，他想着开学的时候拿去请教原先班里学习好的同学。因为大叔的记忆中，小学两个班级基本都还是在一起读初中的。少年想着，大叔在脑袋里规划的那么大事情，总要一点一点慢慢完成的，只要不停的去做，总能做好。

那么努力吧少年！想着事情打着气，少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相比于自己努力，培养弟弟不是更靠谱吗？毕竟按照大叔记忆，弟弟有聪明的脑瓜子，而且目前弟弟成绩一直都很好，正是创业赚钱干大事的好料子。只是如何才能把弟弟不爱学习的毛病改掉，让他以后的日子上进一些，比较让少年头疼。

少年想着凡事有大叔，便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刚好回房间的弟弟被吓着了，转身去了父母房间，说什么也要和父母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