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饥饿

这一次，霍华德觉得跟着恶魔走的路程过于久了。

铺满黄金的洞窟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从感官上霍华德觉得自己大概走了快一个星期，期间他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吃过一粒粮食。

那个恶魔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点，祂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同时耐心地介绍沿途见到的许多宝物，看起来是想继续勾起霍华德对于财富的欲望，最开始霍华德还能听进去一些，但随着饥渴的感觉成为主导之后，霍华德就再也没听进去一个字。

现在霍华德撑着不知何时从哪捡来的木棍，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前挪动。

霍华德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原本他的手臂虽然并不算壮硕，但还是有点肉，而现在只剩一张发黄干瘪的皮粘在骨头上，松松垮垮地坠着。

人在饥饿的状态下，会先消耗体内储存的血糖，然后再消耗储备的脂肪，等到脂肪也消耗干净了，就会开始分解肌肉。

而到了分解肌肉这一步时，就说明那个人距离饿死不远了。

现在霍华德体内连肌肉都快消耗殆尽了，他用手抚摸自己的胳膊，皮肤下没有任何肉感，除了骨头和萎缩的血管，剩下的就只有连接用的韧带。

霍华德现在并不感到饥饿，因为他的肠胃早已死去，在最初感到饥饿时，肠胃在腹腔内剧烈地翻腾，通过分泌大量胃酸灼烧胃壁来表示抗议。

但是随着饥饿的进一步加深，这些器官也逐渐失去了闹腾的力气，霍华德感到自己的整个消化系统开始像一颗被冲到沙滩上的海藻那样逐渐脱水、萎缩。

到最后，霍华德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肠胃的存在了，它们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整块由食管吊在自己空洞腹腔中的石头，霍华德感觉自己每迈出一步，这悬挂在他腹腔中的石头就会像钟摆那样摆动一下，扯地生疼。

霍华德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但此时他口中已无唾液，他咽下去的只有干燥的空气，干燥的空气划过他的咽喉，像吞下了一把刀子。

拐杖从霍华德手里脱出，失去了支撑的霍华德倒在地上，他止不住地咳嗽，但他的声带早就枯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哮喘病人喘息那样的气声，于是霍华德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用发浑的眼球看向恶魔的方向，同时心里咆哮道：

rn你再不管我老子真的死给你看！

“好啦好啦，知道你饿了，我们的厨师为你准备欢迎宴是久了一点，你收委屈了。”恶魔回过头看着主角，同时又推开了一扇不知何时出现的大门。

大门慢慢开启一条缝隙，食物的香味从门后飘出。

霍华德本来快要阖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的大脑根据这些香味勾勒出了近乎实质的画幻觉，那是新鲜出炉淋上了巧克力酱洒满了糖霜的甜甜圈；那是肚子里填满了馅料，架在果木炭火上烤地滋滋作响往外冒油的肥鹅；那是脊背被破开，整整齐齐码在冰块上肉还在微微颤抖的龙虾；那是鲜美醇厚的奶油蘑菇汤……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垂死的肠胃在此时回光返照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了最后的抗议，它们在霍华德腹腔中疯狂地搅动，似乎是在对他下达最后的通牒：再不进食就活活疼死。

霍华德用枯枝般的双手支撑着自己站起，他的心脏发出战鼓般的跳动声，把最后的力气供给到全身，霍华德喘着粗气，像丧失扑向血肉那样朝目标扑了进去。

等到霍华德冲进了大门后发现，眼前的盛宴比他在脑海中想象地还要丰盛一千倍！一万倍！

巨大的盘子中码放的甜甜圈像巴别塔一样延伸到穹顶，大如游乐园旋转木马装置的奶油蛋糕上洒满了坚果仁，驻扎满巧克力做的胡桃夹子小人，炙烤得恰到好处的乳猪和烧鹅戴着厨师帽在空中飞舞，美酒和果汁流淌成河。

这里简直就all ！

霍华德毫不顾忌形象风度地扑倒蛋糕上，随手撤下一大块混着奶油、面包和杏仁的蛋糕就要往嘴里塞。

但是就他他要咬下时，一个恍惚间，霍华德看见自己手中的食物变成了腐烂的爬满驱虫的肉。

食物已经送到了嘴边，霍华德的嘴张开到几乎快要脱臼的程度，但此时他的嘴里似乎被人放进了两根木棍抵住了，无论怎么也咬不下去。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咬下去咬下去咬下去咬下去咬下去咬下去咬下去咬下去……

就算是被毒死，也比饿死强……

有个声音在霍华德脑中回荡。

“哈啊……”

霍华德张着大嘴看着手中的美食，表情扭曲地不成样子，如果他的身体机能允许的话，现在他肯定是一副涕泪横流的样子。

饥饿是陪伴人类最久的痛苦。根据马斯诺的需求层次，人类对于食物和水的需求是比安全更基础的需求，换而言之，在被饿死还是毒死之间做选择，百万年累积迭代的生物本能都会告诉你要做一个饱死鬼上路。

霍华德明白眼前的这些食物有问题，但是饥饿的感觉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他很想抛弃大脑不顾一切地把手中的食物塞进嘴里，但他的咽喉好似被人扼住，怎么也动弹不了一点。

他像吊死鬼那样伸出舌头想舔舐蛋糕上的奶油，但舌头的末梢总是差了些微的距离。

“呜呜……”

他发出委屈而痛苦的悲鸣，像一只被打断了腿的小狗。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些食物吗？”恶魔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然后装模作样地安慰道：“虽然这里的有些食材看起来比较古怪，但味道绝对超出你的想象，不管是人类还是我们的同胞，很多尝过第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不把肚子撑破都不肯罢休呢。”

霍华德可太清楚了，这句“不把肚子撑破都不肯罢休”大概没有使用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

“来，不要害怕。”说着，恶魔用尾巴卷起一颗晶表面挂着露水和糖霜的葡萄，然后用牙齿轻轻咬住凑到霍华德面前，看这架势是要嘴对嘴喂他。

霍华德瞳孔地震，他知道自己必须在手中食物和恶魔嘴中食物之间做出选择了，最后艰难支撑的理智绷断，鲜血代替眼泪淌下，他怪吼一声，朝着自己双手的方向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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